霜雪千年「上」
把上周没打完的上补充完整了,篇幅有点长,大概会分上中下
瑶山的雪终年不化。
庄周已经在这里多久了?他自己也不知道。
一百年,两百年?
或者更久。
他有罪,似乎有罪吧,天庭的人都这么说。
他也不过是放了瑶山上被囚禁百年之久的两只妖而已。
天帝说是那两只妖杀了前天后。
可笑。
前天后乃朱雀族长女,一只鹿与一只鸟,百年前甚至未得人形,又怎杀得了她?
“吾名瑶,他名云中君,恩公大恩大德无以为报,有朝一日若用的上我们,必全力相助!”
那只鹿纯蓝的眼睛闪闪,竟是他从未见过的纯净。
他不悔,他知道天帝早已看不惯自己,所以寻了个罪名要来压住他。
欲加之罪,何患无辞?
天帝只是怕他动摇他的位置,实际上他早就不怎么做梦了,偶尔进入一次梦境,见到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杀缪而已。
他早就没了能唤来巨鲲和扭转梦境与现实的能力了。
囚得好,囚得好啊。
天上的神仙个个都带着假笑,明里暗里算计对方,口蜜腹剑,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捅你一刀,甚至没有某些妖纯粹。
这样的人也能成为神仙吗?
庄周无数次这么问,无奈没有人应答。
他被困在瑶山之中,活动范围不过瑶山根树方圆五里。瑶山的雪不化,便没有生灵。而这座山唯一存活的,就是庄周与漫山遍野的花草树木。
这些植物都叫千百年的严寒拖慢了生长速度,别说能说话了,连灵识都没有。
陪伴他的只有无穷无尽的雪,与孤独。
他时常倚着树看天空,瑶山不高,倒也能看见天边偶尔掠过几只鸟,也仅仅是几只鸟而已。
开始的百年里,他研究星空,当他算清楚所能见到的星星运行轨迹星座大小星云数量后,他又开始研究月亮。
月亮的阴晴圆缺黄白交替也被摸透后,他又开始研究太阳与天气。
他就这么过了无意义的四百年,四百年间他的梦境居然多了起来,兴许是见到的东西多了想法也更深入了,他能梦到另一个世界。
那个世界有紫色的天空绿色的水,星星在地上而云朵在天上。
他还挺悠然自得,颇有几分闲云野鹤之意。
可当再没有什么可供消遣之后,陪伴他的,只有孤独了。
他好歹是个神仙,不会饿也不会觉得冷,他的惩罚即是无边无际的寂寞。
周身所见皆是白雪,那雪白得发蓝,反射着阳光。
千百年的,长久的,没有尽头的孤独。
千年过去,他的梦境早已消散,他也无心去看那什么天空了,只是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地等待。
沉默地等待着也许并不会来到的解救他的人。
李白紧了紧身上的包裹,望着前方白雪皑皑的山。
瑶山上有雪尖草,那是救母亲最重要的一味药。纵使瑶山上有什么妖魔鬼怪,他也不能怕。
他反手摸了摸身后的那把剑,心里恐惧散去不少。
瑶山很冷,李白穿了很多衣服,刚上山时却还是打了个颤。
雪尖草,雪尖草……
雪尖草通体雪白,只有顶端的球状花朵是莹蓝色,在一片纯白中找无异于大海捞针。
李白不知找了多久,走得双脚麻木,冻得双颊通红,嘴里“呼哧呼哧”喘着粗气。
好冷。
今天若是找不到,母亲怕是撑不过今晚了。
李白拍拍脸,强打起精神。
他走了很久,腿早就没有知觉了,只是机械地往前走着,在茫茫白雪中留下了深浅不一的脚印。
迷路了吗……?
李白有点害怕,并不是害怕山中豺狼野兽,而是担心因为在山上停留太久耽误时间,母亲还等着他回去。
李白兜兜转转似乎总在同一块地方打转,最后他一咬牙朝那个自己走了很多次右边的分叉路,走向了左边。
左边那条路一看就知道进去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吧?全是灌木,树也生得密密麻麻的,勉勉强强留出一道供人走的路。
相比之下右边那条路宽阔洁净,李白之前几乎是看都不看直接走那边,可那条路总是把他带回这个分岔口。
就好像一定要他走左边一样。
走就走吧!不能再耽搁了!
李白拔出那把剑,护身符似的将它抱在胸前。
庄周脚上金铃摇晃,发出“铃铃”的声音。
有人进山了。
庄周倒不怕,千百年来也不是没有人进来过,不过最后都没有找到他罢了。
这里施了结界,若非命定之人,无人能够见到庄周。
李白哈出一口气,搓了搓双手,抬头竟望见了不远处闪闪的蓝色的光亮。
……雪尖草!
他几乎是跑着过去的,没注意到自己已经闯入了结界。
“汝是谁?”
一个声音兀然自身后响起,李白刚摘下那棵草,还没来得及放进包裹里,便被吓了一大跳。
他缓缓转过身去,却说不出话。
青色长发如水般倾泻而下,铺满了那人坐着的那块石头;白玉似的踝上用红绳系着一只金铃,裸露的雪白的小腿上隐隐看得见金色的符文。
那人转过头来,似是没睡醒,眼睛蒙了一层水雾,很快水雾又散开,那双赤金的眸子一下恢复光彩,阳光照耀下更加明亮。
那双眸子就这么直直盯着李白,似乎要将他射穿。
空气凝固了。
李白呼吸停滞,他实在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儿,就像雪一样洁净、甚至比雪更洁净的人儿。
“汝是谁,为何到这来?”
庄周看到是个孩子,便没想多理,问清楚名字好把他送回家,没想到这孩子盯着自己,一愣一愣的,半天不说话。
“你是妖怪吗……?”
半晌,李白憋出这么句话,差点把庄周逗笑了。
“吾可不是妖。”
“可是,只有妖精才长得这么漂亮。”
“汝听谁说的?吾可是神仙。”
“村口王姨就这么说的,她还说,妖怪一般都会把自己变好看点,好骗人上当,然后吃掉他们。”
“……你会吃掉我吗?”
庄周没说话。
“如果你要吃的话,可以等我下山把药给母亲,你再来吃掉我吧。”
“吾不能离开这,
而且,我也不吃人。”
刚说完庄周就没忍住笑,脚上金铃一晃一晃的,响声清脆。
庄周笑起来很好看,不过他自己并不知道。
也是,在这山上千百年,再好看的脸都看腻了。
“无知小儿,你来这山上做什么?”
庄周好不容易止住笑,正色问道。
李白还没从刚刚的笑脸中回过神,一句话把他打得有点晕乎乎的。
太漂亮了,太漂亮了,一定是妖怪。
可是……他不吃人……
那他是好妖怪吧……?
“我娘得了病,一定要瑶山上的雪尖草才能救活她。”
“汝不怕妖怪?”
“我不怕,如果我不来,我娘她就会死的。”
“呵……”
庄周轻笑,挥了挥手。
一只青绿的蝴蝶自他袖口飞出,扇着翅膀飞到李白面前。
“拿到之后就快走吧,灵蝶会带你出去。”
“莫再来了。”
李白看看那只蝴蝶,又看看庄周,点了点头。
“谢谢你。”
“你是个好妖怪。”
好妖怪吗……
庄周眼中泛起一丝落寞。
他们可都不是这么说的……
“今日之事不可与旁人提及。”
“我不会跟别人说的!”
李白大声回答,小脸涨得红红的。
噗嗤
庄周看着那张脸又轻轻笑了。
“算了。
汝过来。”
庄周挥手施法,青色光芒闪过,李白周身便蒙了层轻纱似的屏障。
“避寒纱能维持一个时辰,赶紧下山,别冻死了。”
“真的不冷了哎!谢谢妖怪姐姐!”
李白跺跺脚,稀奇地望着自己身上的纱障,一蹦一蹦地下山了。
等等……
我不是姐姐……
庄周叹口气,又轻轻笑了起来。
这小孩子还挺可爱。
那是千年来庄周笑的第一次。
“娘!娘!”
“我回来了!”
李白兴冲冲地跑进家里,手里握着那株救命的草。
“娘……?”
床上的妇人没有任何应答,面容僵硬。
“娘,你睡着了吗?”
李白轻轻走到床头,摇了摇妇人,却在手指触到她的一瞬间缩了回来了。
凉的。
眼下正开春,春寒再厉害也不可能让活人手脚冰凉。
再去探鼻息。
没有呼吸。
死了。
“娘……”
李白跌坐在地上,眸子里没有光亮。毫无征兆的,眼泪落了下来。
“阿白把雪尖草带回来了,您醒醒啊,您醒醒……把雪尖草煮药喝了您就会好了……”
“就会好了……”
李白低头喃喃自语,手里的雪尖草光芒黯淡。
“要是我再早点,早点回来……”
母亲就不会死了。
李白从啜泣变成嚎啕大哭,他没有父亲,现在也没有母亲了。
他什么都没有了。
一夜过去,李白哭肿了双眼,请邻居帮忙安置母亲。
那只蝴蝶还在,扇着半透明的翅膀,抖落无数光点。
他要去哪?他又能去哪?
李白茫然地抬头,望着这间他与母亲住了十年的屋子,空荡荡的,什么都没有。
蝴蝶依旧环绕在他身边。
李白看着那只蝴蝶,想到了什么。
妖怪姐姐。
未完待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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