酒鱼 惊鸿
唯你是我眼中惊鸿而已。
他自是第一流。
红绸裹住曼妙身段,朦胧红雾中尚能窥见窈窕的线条,偶有未遮住的地方也白皙光滑如凝脂,只消站在那便能叫人魂牵梦萦。
李白初见他是在解鸢楼。
一曲《惊鸿》折服多少看客,他玉足轻点,扬手甩出红缎,手腕上金铃“沙沙”,腰肢扭动,宛若流水。
眼尾抹了胭脂,那抹殷红衬得金眸越发妩媚,即使戴了遮脸面纱,也将无数男人甚至女人的魂勾了去。
翩若惊鸿,婉若游龙。
当真是洛神下凡,举世无双。
李白看得痴了,那样的人,仿佛不属于人间。
“她叫什么?”
李白问旁边的酒客。
“他就是长安第一舞姬青蝶啊!昨儿又夺了大唐舞娘第一名,都说看这架势是要同杨贵妃夺位子呢!”
那人滔滔不绝,像是知道那舞姬生平过往一样,恨不得家底都给他编出来。
李白望着高阁上正倾力舞蹈的人儿,心跳不知怎的竟漏了一拍,摸出一块银子给那酒客。
“您继续。”
那人得了银子,笑得嘴都合不拢,继续滔滔不绝。
“看您这样是第一次来长安吧?”
“今个是庆祝小青蝶昨日夺魁特地拨了场舞给我们看,不然我们这些下等人怎么看得起小青蝶的舞呢?”
“小青蝶出名就是靠的那一首《惊鸿》,当初不知道有多少王爷公子想将他买下来,可都给人家拒绝了。”
李白挑眉:
“为何不同意?”
“哎,那谁知晓啊?据说是人家要等真正看得懂他的舞的人来,才愿意呢。”
彼时李白刚从宫内辞官,给玄宗写了三年的诗,终于决定离开。
他也不是没看过杨玉环的舞,《霓裳羽衣曲》那叫一个绮丽梦幻,可总觉得与这位长安第一舞姬相比,差了点什么。
想来是差了人间的烟火气。
杨玉环是深闺里的芙蓉花,自小锦衣玉食保护得极好,从不知何为疾苦,若有那么一丝忧愁,只怕是也只用在情爱之事上了。
小青蝶不一样,他虽娇媚,却犹有风骨,不是富丽堂皇的芙蓉,更像是雨中艳丽的红海棠。
美人在骨不在皮,《惊鸿》曲调妍丽却带愁思,小青蝶红袖一转,缠绵悱恻,仿佛要将人拉入密密麻麻甜蜜又痛苦的情网当中。
台上人腰肢扭动,头上金饰闪闪,叫人挪不开眼。
音乐中断,房梁上垂下一条红绸,正悬在小青蝶头顶正空。
随着众人惊呼,琵琶开始弹奏,丝竹管弦和鸣之际,小青蝶抓住红绸,一个跳跃荡向了另一条下垂的红绸。
屋顶垂下一条又一条红绸,小青蝶由台上荡到台下。
音符跳跃他便跟着轻盈起来,足尖点过人的头顶,却轻若无物,只留下清疏的香味与渐远的金铃声。
似真要化作蝴蝶飞去一样。
李白看着那抹青红的身影,划过那个喝酒的,越过那个流口水的,越来越近,竟是要朝着自己来。
他分明看得见自己面前那条红绸破了一块,若他来,必会摔到地上。
小青蝶速度却极快,几下便抓住了那条红绸,李白似乎听得见红绸撕裂的声音。
未等他脑袋反应过来,自己已经飞身上前将落下的人儿抱住,再平稳落地。
周围先是一阵沉默,继而爆发出叫好声,无非是夸李白英雄救美的一类的。
李白却无暇听,放下他便走了。
庄周抱歉地看向四周,伸手唤来随从,交代几句之后也走了。
随从清清嗓子说:
“今日突发事件实为抱歉,没能给各位客官跳好这曲子,咱家小青蝶为了补偿咱们,今日各位在解鸢楼的消费一律免费!”
人们拍手叫好,不多时已经忘了刚刚确有那么一场事故。
李白几乎是小跑着离开解鸢楼的,刚才那一幕,他实在是……实在是不好意思。
他看见怀中人因为慌张而放大的瞳孔,金色的眸子里,映出来的是他李白。
只有他一个李白。
他有了那么一个念头,他想那双眸子里,只有他那么一个人。
他应该是对那名舞姬,一见钟情了。
庄周进了后台,卸下繁重的饰品,重重吐出一口气。
实在是不该,不该没检查好红绸,不该失误,还叫别人给救了。
庄周卸着脸上的妆,却不自觉想到救自己的那个人。
那个人的臂弯很有力,怀抱温暖,身上有淡淡的秋月白的味道。
他只来得及看他一眼。
只来得及记住那双纯蓝纯蓝的眼睛。
那双眼睛清澈无比,干净得像湖水,和先前庄周见过的无数王公贵族,不一样。
曾拒绝过无数人的长安第一舞姬,第一次将一个人真正记住,还悄悄动了心。
庄周往后开了无数场演出,一天跳三四曲,却总有那么一首《惊鸿》。
他想跳给那个人看。
李白总是躲在角落看他跳舞,写下了一首又一首的诗,短短几个月,已经写了七八十首了。
这些诗都叫人拿了去传唱眷抄,一度风靡长安,甚有洛阳纸贵之势。
两个人没有道清情意,却都心照不宣,大胆又谨慎地喜欢着对方。
好景不长。
边境来犯,探子进了长安,要打听那青莲剑仙。
青莲剑仙乃大唐第一剑客,有“十步杀一人,千里不留行”之称,若能将他收归麾下,这表面繁华的大唐,很快便能收入囊中。
据说青莲剑客与那第一舞姬交往甚密,匈奴首领当即下令,若他不从,便把那舞姬捉了来,当做交换的筹码。
李白果真不愿意,在他拒绝匈奴第四次的时候,那天晚上,庄周便被带走了。
此时边境的战火已经开始蔓延,皇帝手足无措,急急把李白请进宫,要他带兵镇压叛乱。
他没有应答。
出宫后第二天,匈奴那边又派人过来,说是给李白准备了“礼物”。
李白疑惑,还是带起剑跟着去了。
巨大的铁笼里,庄周被绑住四肢,嘴里塞着棉布。
那双跳舞的脚,已经被磨红了。
他没有受伤,却让李白自责。
若不是自己,子休也不会被牵连。
“怎么样,这份礼物剑仙还满意吗?”使者笑眯眯地问,眼神如蛇般冰凉黏腻。
李白握紧双拳,双目红得像要滴血。
“我,答应你们。”
“三日之后,我来,他走。”
庄周瞪大眼睛,急忙摇头,却冲不破牢笼,无法说话,只能“呜呜”叫着。
不要,不要。
三天过后,李白只身一人前来,带着那把剑。
“放了他。”
匈奴使者依旧笑眯眯,“剑仙别急。”
铁门被打开,李白刚想去扶庄周,却被五六个人钳住了身子。
“你们中原有一句话,叫什么无情才是真正的强大。”
“剑仙大人您说是吗?”
“你要做什么!”
李白挣脱不开,还死死护着那把剑。
若是武器脱手,那再无反击的机会。
“偏不巧您对这个小小的舞姬动了情,有了感情,又怎么能全心全力帮我们呢?”
“你们不要动他!我既已承诺帮你们,自不会食言!”
“我们当然知道剑仙不会食言,我们只是怕剑仙为了区区情爱被耽误了大事。”
“不要——”
刹那间鲜血溅出,染红了李白的眼。
红色的,仿若初见。
庄周应声倒地,心口流出汩汩鲜血。却还望着他,金眸里只有一个他。
他再不能跳舞了。
再不能扬起红袖在红绸间跳跃了。
悲伤到极致时,人是没有眼泪的。
李白嘶吼,像发狂的野兽,挣脱了钳制。
他拔出剑,银色剑光闪烁,猩红的血像是要为庄周殉葬。
大唐军队破门而入,杀得敌人措手不及。
李白杀红了眼,见人就砍,躲着明枪却没防着暗箭。
一支矛刺穿了他的心脏,拔出时鲜血染红了李白的衣服。
原来被刺穿心脏是这种感觉。
原来……这么痛。
李白转身砍下那人的脑袋,一路杀人,开了条道到庄周身边。
子休,等我。
他牵起庄周已经冰凉的手,倒在了他的身边。
此后,再无《惊鸿》,再无青莲剑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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